虔诚
但他永远不知道周行内心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只要老子这边先富了即可。老子有钱了,才能干其它事情,才能先富带动后富嘛。
他之所以没立即返回建宁郡,是因为周行说要帮他找回更多的宁州义士,这让爨琛原本备受打击的心灵是重新受到了鼓舞。他心道:“这僰道亭侯不愧是诛杀国贼沈秀之人,不愧是上洛人氏,自己先前的那些见识还是片面了。”
他站在江边没过多长时间,便看江上一条大船上有人手里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在那里挥舞,那正是他要接应来人的信号。
他也立刻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的小旗挥舞了几下。
那船靠了岸,走下一队人马。就看为首一人方脸阔嘴短须如戟,长得甚是魁梧高大,却不是雍铠是谁。雍铠和他见面寒暄之后,又陆续停靠了几条船,陆续下来了足有一百来号人,都做商旅打扮。有了爨琛出示的侯府信物,安远亭的那些亭长以及下属自然是不敢阻拦,让他们这一行人沿着官道逶迤向北而去。
雍铠自然不是过来跑商旅的。
自打他投靠了周行之后,听从了周行的规划,加之周行又派遣了一百来号人给他助阵,让他连续打败了好几股五尺道沿线比较大的山贼,势力是愈发强大起来。与此同时,他还是依照周行的指示,制定了统一的标识。只要商旅插上了他们所分发的旗帜,五尺道便是畅通无阻。雍铠为人当然不会吃独食,在他又打又拉之下,更多的小股山贼都表示认他当老大。除了他实力最强之外,他还按照周行给的清单,大规模收购一些这乌蒙山中出产的一些草药、毛皮,甚至很多他想不明白的砂石标本。
他心中对于周行很是佩服。他知道,只要生活能过得下去,其实没有几个人愿意当山贼。周行这般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迅速就做成了他雍铠十几年也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他们山寨不但人数增加了上百号人,生活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仅仅过去了短短的两个多月。他心里清楚,若是以现在的态势发展,明年他们的收入将是一个他从来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有了这么多的收入,有了更多的灵谷,他的山寨之中又增加了十几名修士,而周行借给他的那百十号人之中也发现了有七名具有灵脉的之人。虽然这些人才刚刚开始修炼,但这便预示着光明的前景。
这一次,他虽然不知道周行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竟然想要让他们出面混入县城之后攻下县衙赶走县长张蒙。虽然他对此有所顾虑,但鄂虎乌老大等人听到之后,立刻便嚷着要带人去干。
“人我已经给你们都打点好了,只要你们进入县城,立刻便攻打县衙。整个县城现在并没有多少人手,大部分都散居在各地。记住,能不造成杀伤便不要造成杀伤。攻占县衙之后,打出旗号,说是要响应镇东大将军李享。至于以后,你们也不要担心,到时君侯会率领人马收复县城,你们只要在占领期间和君侯一道把县衙府库里面的东西都搬运到侯国便是。”
这便是匆匆赶来的公孙盛对雍铠说的原话。
听起来,这事没啥风险。
可雍铠想不明白的是周行为何要这么干。
对于要攻占僰道县城并将僰道县长张蒙赶走,周行完全是灵光一现的想法。
按照他对益州形势的判断,那就是只是仅仅需要一场胜利便可。有了一场胜利,江东乃至整个益州的人心便会重新充满了希望。江阳又是自古以来益州产盐最多的地区,和僰道比起来,那边又几乎都是平原地带,粮食产量更是甩开出于丘陵山区的僰道不知多少倍。
不但是江阳,那些隶属于梁州的新都、广汉、梓潼、巴西等郡,都是物产丰饶的地区,都是人口密集的地区。如此地区,罗商竟然要主动放弃?这让周行很是不解。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
周行虽然下面的兵仅仅训练了不到两个月,但他听爨琛介绍了流民那边的情况之后,坚持认为自己的这些新兵倒是可以一战。
有自己这个万人敌领军,流民主力又远在汉德晋寿一带,最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再说了,流民大胜之余,又看罗商沿江筑起长围,自然警惕性降低,自己出其不意,能偷他一两次,装完逼就跑,这点目标在周行想来应该不难。
杜畴和公孙盛对他的这个想法很不赞同,说什么主公想要拯救江东遗民之心确实让人感动,但先不说跨界执法的问题,便是你一个亭侯,在没有刺史给你授权的情况下,并没有任何资格可以带兵。
“这的确是个问题。”周行稍一沉吟,便又坚持道:“先斩后奏嘛。本来我们练兵就不符合朝廷制度,我不在乎再多加一条罪责。这仗若是我们胜了,他罗商脸上也好看,对朝廷也说得过去,对益州整体局势更是有所扭转。若是我们败了,他罗商也没啥损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等流民主力返回,我们便是想偷一两把,也偷不得了。到时流民大军席卷之下,实力只会愈发强大。二位先生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念完这两句诗之后,周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
只是接下来,周行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虽说只有五百号人,可要远征,要有帐篷,要有车辆,要拉粮食,要征集船只过河等等等等,这让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带过兵甚至没有参过军的周行立时头大了起来。他的僰道侯国刚刚建立,还没有什么储备,粮食、布匹、骡马、车辆等等,都是一片空白。便是武器甲胄,这些日子他才让王天芸从王瞻那里偷偷要了几百斤熟铁过来,才给每个人的枪头加了一个铁制的矛头。
当杜畴把这些问题都拉上桌面之后,周行差一点便退缩了。
“大炮一响,黄金千两。”这个当口上,周行终于又理解了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不是发财,就是破产。
这仗还没开打,自己便要破产了。
难道自己也要默许部队出去烧杀抢掠来维持士气和保障自己不会破产?
可若是这样,自己这兵还不如不出呢。
周行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在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自由包容博爱是周行最认同的理念。他做过义工,当过志愿者,他很是享受帮助别人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哪怕他穿越了,可骨子里的这些东西依然伴随着他。在他来的那个世界,战争是被所有人都公开批评的,烧杀抢掠更是被所有人笔伐口诛。
纵使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经历了如此多的是是非非,见识了如沈秀等人如此那般的阴暗品性,但他依然不愿变更初心。
自己能守护一点光明,这世界便多了一丝光明。
自己若是甘于堕落,那这世界便是多了一片黑暗。
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历史之后,他很是佩服百年前那个三分天下的蜀商先主。“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这便是蜀商先主临终前嘱托蜀商后主的话语。
这也每每鼓励着他。
这世界依旧有这么多坚持善良原则的人物,这世界不是净如沈秀那般自私自利的小人。
虽然对如此多的问题头疼,可刚刚念完那两句诗的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罢了罢了老子不出兵了这句话的。
“若是县长大人支持,或是郡守大人支持,那这事就容易多了。”公孙盛有意无意地在一旁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的心中,在他的理解中,眼前的这位僰道亭侯是立功心切,甚至想吃独食。这让他隐隐有些后悔。
时机不到啊。
在公孙盛的心中,周行通过雍铠整合五尺道,建立贸易市场,训练新兵,这一切都是雄才大略的表现,可距离他心目中的枭雄还差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
忍!
忍不可忍!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才是公孙盛心底的想法。
以益州现在的局势,周行便是再练更多的兵,也没人会管他。而且他手下越是兵多,就越是安全。罗商早已无力管他,张蒙更是不行。一是实力,二还有他周行毕竟顶着一个诛杀国贼沈秀的大帽子。
只要有这顶大帽子,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招惹他。
罗使君放弃江东,那便放弃江东。
流民愈发强大,那就让他们更加强大。只要自己也更加强大即可。
忍,一直要忍到最终时机的出现,让罗商,让朝廷求着你出兵征讨流民,这才是最佳的时机。到时你要什么,朝廷都会给什么,比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要好多了。而且现在你便是打败流民,朝廷会念着你的功劳?
朝廷只会看到你不合大晋制度,擅自练兵出兵。
只是刚才周行那两句诗一念,让他明白了对方坚持的心思。可他依旧想要劝诫,于是乎,便旁敲侧击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这句话听到周行耳朵中,却是灵光一闪。
是了,老子不就是没有县长的名义和身份吗?
那老子便把张蒙赶走,自己领这个僰道县长便是了。
僰道县长张蒙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乃是汉嘉郡人氏。他原本仅仅是汉嘉郡的一名门下史,专门负责和汉嘉郡境内的羌人打交道,由此得到郡守看重,举荐之后做了旄牛县的县长。从汉嘉旄牛县到汶山升迁县再到犍为僰道县,他已经做了近十年的县长了。相比于旄牛县和升迁县羌人遍布不同,僰道县显然更是让他满意。这也是他当年送了益州刺史赵旻不少的贿金才得以调任的。
当赵旻叛乱时,犍为太守刘浮是最为支持赵旻之人。当刘浮征召僰道县兵员时,张蒙是携印而逃,以示自己绝不从贼。他此举得到了后来的益州刺史罗商的大加赞赏,甚至他已经听到消息说罗商已经向朝廷举荐他,想要让他担任牂牁郡的郡守。这个消息让他是激动不已。
从县长到一郡之长,这个跨越无数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他家乃是严道县的一户寒门,便是和黄元还有曹建他们家是一个性质,都是几百年前在前商商武帝时期从别处迁徙过来的屯户。他是他们家祖祖辈辈所出的第一位县长。若是他真能成为郡守,那就是他们张家第一位郡守。
冬日的夜色总来得是那么的早。刚用过晚饭,张蒙便一个人出了吃饭的厅堂,来到县衙最深处一间小香堂之中。
这里面不大,却是灯火通明。最正中竖着一尊泥塑的雕像。就看这雕像面孔栩栩如生,头戴金冠,右手拿着一根三宝玉如意,左手虚张,再配以悲天悯人的眼神,好似正在给芸芸众生讲述那玄妙之极的道家真谛。泥塑的前面摆着供桌,供桌上面放有香炉,黄铜做成的香炉之中已经积满了香灰,显示着这家主人烧香是如何的虔诚。香炉两旁摆满了时令瓜果,两侧还摆放着两支杯口粗细的蜡烛。
这供奉的雕塑乃是道家元始天尊之像。
这蜀地自古以来,道教香火甚是旺盛。张蒙原本是不信的,可当年在汉嘉郡做门下史时,曾被一名道士碰到,说他面露鸿运,不日当成为县长。他自是不信,可没过两个月,他真的被朝廷任命为旄牛县的县长。自那时起,他便成为了一名虔诚的道家信徒。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位道士乃是汉嘉郡郡守的座上客,于郡守处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看相极准了。由于有了这次经历,张蒙便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信众。当初在旄牛县和升迁县时,他每年都送给那唤作宋明的道士大量布帛和钱财,并支持对方在升迁县盖起了一座道观。
到了僰道这边,虽说这边信众远没有汉嘉汶山的多,也没有多少道士来往,可张蒙依旧第一时间在自己的县衙深处腾出了一间房屋来供奉元始天尊。这么多年下来,这已经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始终认为自己能官路亨通,就是冥冥之中有人在保佑他。
今日他还是如往日那般,进了这小香堂,先是自供桌上抽出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