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端严(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556 字 11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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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岁仲春卯月之初,斗指正东,“龙角星”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故称“龙抬头”。

真龙起势也。

二月二的时候,当今楚天子召集宗亲勋贵,在上林苑春狩。

这是楚国开年最重要的活动,可以类比于岁尾的年祭。

宗室子弟夸耀武功,勋贵无忘武绩。

在整个武狩期间,天子未有一言,只在礼官鸣鼓后,驰马三巡,点射鬼罴三只。

福王熊定夫陪驾君前,一边点检猎物,一边问天子,接下来是西行还是北去。上林苑西猎鬼物,上林苑北猎凶兽。天子春猎邪祟,鼓平今岁,安靖四方。

天子曰:当归矣。

遂草草结束这场本该为期七日的春狩。

时上大夫张拯,不解天子之意,问于好友李蘅华。

李蘅华是章华台新设的十二枢官之一,向以智识称名。

恰好诸葛祚路过,李蘅华就请他作答。

年仅十二岁的诸葛祚说,皇子熊咨度当归来,期在三月。

张拯这才想起来,大楚皇族向有武狩传统,熊咨度十五岁的时候,独自猎杀一头鬼罴,震动朝野。

回去之后他就写了一封奏疏,言“父子当见于阳春。”

这封奏疏被天子留置,不批也不驳。

此事传出去,时人都以为诸葛祚所说,是星巫诸葛义先的意思。

“遂天下迎咨度皇子者不绝。”

更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祥瑞出现。

比如,南岭山崩,有碑石出,碑曰“猎罴者主东宫”。

这些乱七八糟的谶谣,搞得人心浮动。

实在地说,当今天子御极以来,掌权极稳,强军富民,国内安定,国力渐长,长期都被视为明君典范。但道历三九一七年,成为其治政生涯的重要转折点。

对外输了河谷战争,在内囚禁秉正直言的贤德皇子熊咨度,颇显刚愎之态。前段时间又放走罗刹明月净,让天下最大的青楼“三分香气楼“完成迁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皇帝大革朝政,深刻触动了世家贵族的利益。

越国革世家,也是文景琇先削白氏,再割革氏,把旧勋砍得差不多了才动手。就这也没见着什么好结果,姓文的把自己都革了。

姓熊的又神圣到哪里去了?

楚国世家根系蔓延几千年,不是你皇帝说斩就斩的。

楚国的天下是谁帮你打下来?

渐渐的,“晚节不保”、“昏庸旧年”之类的声音,也有出现。

以百年为期的统治生命来说,楚天子掌权还不到六十年呢,都不及齐帝姜述掌权久。而竟被冠以“政老”之名。

皇帝掌握最高武力,牢牢把握军权政权,孤意之下,政令仍然得以推行。

四大享国世家几乎是几位国公的一言堂,他们集体表态支持天子,朝野便没人敢直接阻碍政令——只有零星几颗人头,都不够刀割。

但偌大帝国,广大的中下层贵族,却未见得都能“深明大义”——这倒也是废话,在屁股面前,什么都是虚的。“深明大义”才是违反人性的事情。

楚国在一种异样的气氛里前行,政治有明显地分层,一边人声鼎沸,一边道路以目。熊氏皇族依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得到机会的广大平民愈发拥护爱戴,但在天与地之间,也有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眺望,带着审视,乃至于敌视。

不然不至于出现几句谶谣就人心浮动的情况。

人心思变,说明确实是有很多人想要改换日月。与当今天子政见迥异的贤皇子熊咨度,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说回诸葛祚。

诸葛义先早年收了许多弟子,后来陆续都死去,没有一个活下来。人们都说是天机反噬所至。诸葛义先为楚国窥得太多天机,他自己功参造化,神通盖世,扛得住反噬,他身边人却没有那么硬的命格。

其中有一个叫焉翎的弟子,祖上据说是蛮人归化,乃楚国历史上有名的蛮军鬼山军之后——这支军队在对抗景文帝南侵的战争里,几乎打干净了。

在诸葛义先的一众弟子里,这个焉翎尤其凄惨,旁人只死一个,他死一家。小时候整个家族便亡于一场大祸,其人仅得身免。前几年的时候又得了一场怪病,以至举家死尽,血脉只剩最后一人。

这个孩子就被诸葛义先收养了,视为己孙,改姓诸葛。

诸葛祚有这样的身世,他的早慧也带着一种诅咒的色彩。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解释得到了验证。在三月三的这一天,他自己去了朝闻道天宫。皇帝则果然下诏,放熊咨度从酆都鬼狱出来。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良子归。

大楚皇子熊咨度,养望十三年!

名如山,德似海,大楚国人,莫不翘首以盼。

天下之人,不见其音容。

天下之民,尽知其德行。

百姓爱戴他,因为他爱民如子,他在奢侈无度的楚国王公里简衣素食,他劝皇帝轻徭薄赋。

世家支持他,因为他一向对世家非常礼待,很是宽仁。常与人言“太祖义得天下,吾辈不弃万民。方伯但不负我,我岂失义于先!”

军队拥护他,因为他入狱的主因,正是为战死的项龙骧说话,为战死在河谷的魂魄出声,为那当兵吃粮的军人义言!

他从鬼狱出来的时候,整个郢城,处处张灯结彩。人们仿佛过节一般,锣鼓喧天。

“皇兄出狱,举国欢庆啊!”

当今皇帝第九子、吴妃之子熊应庚,身穿华丽礼服,满脸灿烂笑容,在巍峨的皇极殿外主动迎接熊咨度:“弟在郢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此等盛况。兄的名望,直追圣主,料想当年太祖入郢,应也不过如此!”

熊咨度颇为好笑地看他一眼,只道:“好弟弟,容我先跟父皇请安。”

熊应庚笑容一滞,下意识地侧身礼让,强道:“皇兄请。”

熊咨度轻轻一撩袍角,大步往前走。

巍峨的宫门,并不能将他掩埋。雄阔的大道,自然叫他直行。

路边的风声,譬如熊应庚这般捧杀伎俩,言辞无状,譬如不知哪位暖心兄弟炮制的“猎罴者主东宫”之谶语,都最多卷起衣角,都可付之笑谈。

哪里能伤他!

当今楚天子继位以来,通常是五日一小朝,九日一大朝。算得上勤政之君,

小朝在云麓台,大朝在皇极殿。

云麓台是专门处理政事的地方,下设庞大的秘书处,可以说是这个帝国的中枢。其重要程度,向来与章华台并称。基本上整个楚国的核心政要,都有在云麓台或者章华台工作过的经验。

皇极殿则是体现皇帝威严的地方,极尽恢弘。正旦大朝,外邦拜见,正礼宏威,都在此殿。

小朝人数不定,通常不超过三十人,是执掌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部分大员参与。有时也有一些直面关键的人物,有时会被召来参会,比如斗昭去太虚阁之前,就参与了小朝会。

大朝则定额三百六十五人,各地大员皆赴郢城,不能来的一般也要派个亲信,以准确传达来自皇城的指示。

通常楚国人会以是否拥有大朝资格,来判断一名官员是否拥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

因为三百六十五合周天之数,所以这些官员又有个名目,叫“周天大员”。

有世家子曾夸耀——“天下风流唯楚也,江山谈笑一指间,周天大员,尽出世家之门。”

被一位战场上得名的将军愤而面斥:“此即楚之弊也!”

那个愚蠢的世家子,即是当今吴妃的兄长,后来因事被贬为庶人。整个吴家都被牵连,频受打击,如今在楚国世家里,连个三流都算不上——这还是吴妃在宫中,熊应庚身为皇子还颇有天赋的情况下。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是这样,我也知道是这样,但不能够说出来。更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开口的代价。

那个怒斥楚弊的将军,后来因事受诛。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同样——不是谁都有开口的资格。

这个故事里,没有幸运儿。

那位将军举家获罪,或囚或徙。就连随身的卫队都被革去军职,无俸遣返原籍。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叫“楚忠”的木讷的老兵,后来在离朱雀大街不远处的一处广场上,于一株大槐树前,支了个面摊养活家小。

他有一个儿子,叫楚煜之。

世间事,有时如此。莫不前定。

熊咨度摇了摇头,跟那小和尚在一块待久了,竟也有几分妄读因缘。

为君者信什么缘法呢?

缘非天定,而由君命也。

草鞋一双,交织草民的命运。囚衣一件,无忘囚室的岁月。

脚步跨过皇极殿高高的门槛,所有的杂绪都随着这一步而落在身后。熊咨度大步行于皇极殿,在三百六十五位周天大员的注视下前行,很快地就走到了陛前。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天子。

时光如刻刀,深邃了天子的眼纹。

天下大事,历代积弊,尽担在肩,令这位明睿天子,也有几分难承。分明的意衰于当年。

“爹!”熊咨度跪下来,眼中有泪:“十三年未见,儿子想您!”

殿中的周天大员,脸色各异。

跟在熊咨度身后进来的熊应庚,则是已经连强笑都挤不出来。

天家父子何能真如父子般相处!

只有这个熊咨度,五岁坐龙椅,皇极殿里叫爹。

兄弟姐妹加起来,也及不上他半分胆大。

好在丹陛上的声音响起——“此皇极殿也,你要称陛下。”

“皇兄,都知你孝顺,但这毕竟不是私下场合……”熊应庚急步上前,温声相劝,以一颗热烈温暖的心,抬起善良的手,试图搀起他的皇兄。

谁能有你熊咨度孝顺啊!当初就是在这儿顶撞父皇,面斥父皇之非,才被关进鬼狱。或许天下人都忘了,父皇也有意忽略,他要点一点。

当然,搀不动。

熊咨度跪在那里,似石浇铁铸。

倒叫熊应庚像一只攀在他身上的蝇虫。

如何暗下力气,也都无用。

渐渐地,熊应庚也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殿内这些周天大员看过来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裸身于殿中。

他就算真的傻,也受不了那些看傻子的眼神!

他讪讪地松了手,陪跪在熊咨度旁边。

熊咨度并不起身,仍然带泪,声音有悲:“儿子离开父亲十三年,心中记得父亲的样子,再见却也有些陌生。狱中无春秋,岁逐不知年,也早忘了在这样的场合,该用什么样的礼仪,面对父亲,面对群臣。父亲教儿子礼仪,儿子泣不能言,犹记旧时,在父亲怀中!离朝太久,再来此殿,未知儿子是以何等身份称陛下?”

这是讨封来了?

熊应庚看不懂,垂头不语。

他也想知道,父皇会怎么宽慰他这个坐了十三年牢的兄长。

丹陛上皇帝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凿刻权力:“这里是皇极殿,内相宋旻引你至此,百官在这里见证,朕在这里迎接,大朝为你而开。熊咨度——你该是什么身份,你说呢?”

熊应庚一霎面如死灰!

不是说阳春大朝,讨论春闱事宜,怎现在说是为熊咨度而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确实愚蠢,当真可笑。

跪在那里的熊咨度,这会倒见谦卑:“儿子不敢言!”

龙椅上的皇帝直接道:“太子!你该自称儿臣!”

说着,一指旁边侍奉太监所捧的玉轴:“这份敕书,就不与你念了。泰安宫已着大监为你整修完毕,朕亦思子,所笔潦草,太子捧着回府自阅吧。”

潦草,实在太潦草了!

一国之太子,霸国之皇柄,竟然交付得这般草率。

熊应庚双手撑着地砖,用余光看着国朝太子,一时心情难言。只觉得有十二万分的委屈——皇帝父亲,你亦思子!您难道只有一个儿子吗?

他早该想明白的。

熊咨度入狱十三年,无论一众皇子皇女怎么表现,皇帝都不曾敕封太子,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这位置是留给谁的,难道还不清晰吗?

皇帝金口一开,楚国东宫已定!

自此国柄稳固,也为社稷玉梁。

其余皇子皇女,尽可绝了念想。

但熊应庚第一时间听到耳朵里的,却并不是熊咨度的谢恩。

熊咨度不言谢。

像是这东宫位置,本该他有。

“儿臣闻,圣天子当朝,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熊咨度的双手,亦扶着地砖,不见用力,但指长有力,青筋如龙。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殿中回响:“今有法师梵师觉,佛法精深,彗觉极世,而遗于民间,不能广施法慧,大布德泽。此儿臣不能为陛下拔人才,是圣朝有慢大贤也。”

就在这皇极殿里,这位刚刚出狱的大楚皇子,刚得到御口亲敕的国朝太子,朗声说道:“儿臣请为国师。不如此,不敢正东宫。”

他当太子,他还要跟皇帝开条件!?

这个世界简直荒诞!

熊应庚怀疑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甚至于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太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丹陛上的声音传下来,是那样真实有力地——“太子如此看好此人,朕岂能不见?太子请起,传梵师觉来见。”

宋旻的声音在殿外弘远——

“传梵师觉!”

于是一个穿着囚服的和尚,就慢慢地走进殿中来。

这和尚面容倒是不甚出奇,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点,看到了也很容易忘记。唯独给人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好似柳枝净水,涤光之眸。

其人身上穿的囚服,有鬼狱的标识,和太子一般,原来是太子的狱友!

他走到殿里,面对百官注视,稍稍敛了一下眼皮,略有不自在的感觉,但很快看到熊咨度,眼神又坚定起来。坚定得像是要跟熊咨度去落草,或者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朋友,干吧!和尚准备好了!”

“梵师觉?”皇帝的声音响起来,像是有意地打断这种坚定。

和尚不说话。

他对这个名字还不太熟悉,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又走神了——想到今天是小师弟开启朝闻道天宫的日子。今天出狱了,可以去帮场子。这个会什么时候开完?

“方外之人不知礼。”熊咨度主动走到梵师觉旁边,为他向天子解释:“请陛下原谅。”

大楚帝国的太子,轻轻拍了拍梵师觉的肩膀:“和尚,你当称臣。”

“谁的臣?”和尚愣了一下,问。

这真是大不敬!

但无人斥其无礼,无人责难其非。

熊咨度也毫无惶恐,只是以手抚额,摇头道:“啊对,你尚未封‘臣’。”

“倒是朕疏失!”丹陛上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梵法师本心纯质,复返天真,太子眼光很好。虽经霜雨,不堕伟志,而今春来,能拔才于幽狱间。朕心甚慰。野有遗贤,是国朝之失也——朕允你所准。”

天子金口玉言,每一个字都是天规地矩:“有名梵师觉者,佛法精深,彗觉极世,当敕为国师,调和风雨,益我国运,安济万民!”

国师者,位比三公,有天下之重。

熊咨度说,皇帝就准。

甚至对梵师觉的评价,都照搬太子之言,可见事先是没怎么准备的。这是何等的信重?

尚为太子,而一言定国师!

这还只是太子吗?

分明皇帝在与他分享君权!

皇帝对熊咨度,是何等偏爱!

熊应庚已经彻底绝了心思,继而只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自尾椎直冲天灵。

他好像终于能够明白了,在皇极殿外迎接熊咨度时,所面对的那个笑容——那种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看小孩子玩闹般的笑容。

小孩子闹腾起来尚有几分力量,他哪儿有呢?

在尘埃落地的此刻,回思过往,只觉得这段时间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为自己编织绞索。直到如今皇极殿里,悬梁正中。

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一种温暖。他感受一种灿烂的、慈悲的、广大的爱意。他看到光。

温暖的佛光,在这皇极殿里辉耀。

如水一般流淌,包裹他的身心。

这是熊应庚几乎不曾感受过的宽容,他泪眼婆娑地看过去。

一众周天大员,也都惊异转眸。

但见得——

那位静立在大殿中央的和尚,这一霎光热无穷。

他平等地注视着世间一切,眼神慈悲,身放佛光。

而有一种宏大的变化,在他的道躯之上,具体的发生。

眼色成金精,眼睫如牛王,眉间生白毫,头顶起肉髺。肩圆满,有四十齿,齿白齐密,四牙白净。身端直,如狮子,两腋满。手过膝,身纵广,毛孔生青色……

有那懂行的,当即惊悟——

三十二相!

合三十二般法相于一身,庄严妙好,曰端严!

如来三十二相,此成佛之姿也。

甚至可以说,佛即此相。

太子找来的这位法师,的确妙法精深,慧觉庄严。

国势轻轻一推,立成大菩萨!

熊咨度是带着一位衍道国师来正位东宫,真是王者归来!

皇极殿外有回响。

天地似醒钟。

“如来三十二相。”

“姜君六相。”

“吾万相。”

声如钟响,又似剑鸣。

朝闻道天宫,论道殿中,诸座皆静。来时或者心思各异,但道无虚言,人皆端正。

乱发如草的万相剑主,正立身求道:“却问超凡路上绝巅者,万界证我之我尊——本我万相,我是谁?”

难以分辨年岁、但一定忽略了岁月的剑痴,像一支立地问天的剑。

须发乱草皆有剑路,眼睛明亮映照剑心。

一生至此只求一道,万般路,万种剑,万不及一。

当世最年轻的绝巅者,端坐蒲团,此一时,心中似有所感,合掌于身前:“如来三十二相在一身,我辈六相行六道,道友万相幻于一面。各行其道,似是而非。”

“大道不唯一,殊途能同归。”

天人相,一时见慈悲。

“绀叶飞花,寂灭朽果!万世不磨,为有如来。”

他颂罢了,翻掌而起,并指一剑,遥点万相剑主之眉心:“剑客,剑法,剑。此亦三宝也!握三宝,得如来。觉今是,忆昨非,剑有万相你是谁?!”

好似黄钟大吕。

万相剑主立而仰面,眸中一时璨出无法形容的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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