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丝连(1 / 1)

白篱梦 希行 2837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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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远处隐隐还有喧嚣,但不是年节,没有守夜的习俗,东阳侯府渐渐陷入安静。

周景云看着上床的庄篱,想到她说的话,忍不住再次问:“真的只需要我看着你睡?”

当时在万花楼,上一句还在说发生了很危险的状况,下一句庄篱就说回家睡觉。

或许是疲累不堪要回去休息,周景云原本这样理解,没想到回来洗漱后,他看着庄篱点燃香炉,悬挂起写过的一张字……

“接下来我要睡觉,通过做梦去探查适才的幻象。”她说。

周景云觉得今天晚上听到的奇怪的话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能听到更匪夷所思的。

这句话单独每个字他都懂,放在一起却让脑子嗡嗡。

他默然一刻,干脆不想了,只问:“是不是很危险?”

庄篱对他含笑点头。

“但你必须做是不是?”周景云问。

庄篱点头,要再解释,周景云已经先点点头。

“我能做些什么?”他问。

庄篱看着他一笑:“看着我睡觉。”

香炉里有白色的烟缓缓而起,室内并没有香味,夜灯昏昏中,床边悬挂的字似乎有些模糊。

“睡觉对我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有可信任的人在旁看着,关系着我能不能顺利醒来。”

听着庄篱轻声说,周景云再次默然,睡觉竟然对她来说是很危险的?怪不得那几次出事…..

如果她不能醒来,就是另一个人醒来吗?他想到了那个清晨,在她脸上见到的另一张脸。

真的,会,变了吗?

庄篱躺在枕头上,夜色虽然昏昏,但能看到周景云神情震惊困惑茫然。

她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实在是像个疯子,听到的人,要么觉得她疯了,要么觉得自己疯了。

她小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要么自己是疯子,要么其他人是疯子,直到后来才懂得她可以不是疯子,其他人也可以不是疯子,所谓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她尚且如此,更何况周景云这个正常的人。

“你不用想太多,你就当这是一场……”她说。

梦,还没说出来呢,周景云已经开口。

“我怎么辨认危险?什么时候你该醒来?用什么办法能把你叫醒?”他问。

虽然那些话他听不懂,那就不去懂,不去想了,只问眼前可见,以及他伸手能做的吧。

庄篱看着他一笑,认真指着外边:“香炉烟尽,所有的字湿透模糊,我就该醒来了,如果这时没能醒来,你就摇晃我,喊我的名字,如果还不醒,就把我抱起来扔进浴桶里,如果我还是不醒,就等着。”

至于等多久,能不能等到醒来,她没有再说。

或许,她也不知道。

这就是所谓危险的事。

周景云没有再追问:“我知道了。”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我来给你读书吧。”

读书哄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停下了,这次又开始了。

庄篱抿嘴一笑点点头:“好。”她在枕头上躺好,拉好被子,再看一眼周景云,闭上眼。

耳边响起男声低低的诵读。

声音从清晰到渐渐远去。

庄篱的身子猛地下沉,撞在地面上,四周空寂。

她睁开眼,看着熟悉的睡着的小童,上官月果然如约而睡。

她没有再停留沉入上官月更深层的梦境中,一层一层,直到再次落地,但这一次,刚转过头,就看到小童没有像以往那样沉睡,而是坐着,睁着眼。

当她出现,小童的视线看过来。

梦境深处的李余开始做梦了?

庄篱一惊,这无梦之境是一层层睡出来的,现在心海最深处的李余不睡了,那这个无梦之境是不是要崩塌。

不会运气不好了吧?

她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她,天地间静谧无声。

不能惊吓,不能引起梦境主人的警惕戒备,要顺着他们的所爱所求所念…..

“你醒了。”庄篱轻声说,伸手指了指一旁,“你阿娘去给你做饭了,你阿娘说,你不要哭,她很快就回来。”

那句,你要是哭她就不回来的威胁,庄篱没有说出口。

他阿娘是真的不回来了,并不是因为他哭。

就算是梦里,也不要给他增加痛苦,他本来就很痛苦了。

小童收回视线,看四周,似乎在找阿娘——

梦境尚且安稳。

庄篱稍微松口气,小童的视线又转回来,看着她,忽地抬起手,对她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两只手合在一起拍了拍?

这是什么意思?

庄篱不解,但礼貌的对他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天旋地转,伴着小童神情惊恐,四周崩塌。

庄篱倒悬着向上漂浮,一层两层,不知第几层,终于又一次天旋地转,人跌在地上。

四周空寂,小童安静地的睡着。

庄篱爬起来,这一次小童没有主动醒来,对身边多出的人没有反应。

庄篱却有些不敢去唤醒他。

这个碎片李余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平静。

很明显上官月的心海受到了刺激,应该是今晚在街上看到了令他恐惧的人。

蒋后吧。

庄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

对于幼年的李余来说,蒋后是个可怕的存在。

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庄篱看着沉睡的小童,伸手将身上的裙子撕扯一片围裹在脸上,勉强算是遮盖一下。

“李余,李余。”她轻声唤。

小童缓缓睁开眼,眼神茫然,待看到她的脸,神情惊恐——

“我的脸弄脏了。”庄篱忙说,转过身避开,声音怯怯,“你阿娘有天下最好的镜子,能不能让我借用看看。”

小童的脸上惊恐褪去,浮现略有些呆呆的笑。

“我阿娘有天下最好的镜子。”他喃喃说。

伴着话音落,庄篱的面前出现一座铜镜,一如先前闪闪发亮,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海波动,镜面有些昏花。

已经足够了。

庄篱忙挪过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双眼,深深的看去,耳边渐起嘈杂,视线里有烟花绽放。

她不由微微抬头看向上方,镜子里坐在窗边的她也抬起头,对着身边站着的周景云说了什么,周景云也看过去,但下一刻他就再次看街上,神情略有些紧张。

花车来了。

坐在窗边的她也看了过去。

她在这一刻就入梦了?

庄篱心想,念头闪过,陡然见镜子里的夜空上又绽开烟花,不,这不是烟花,四射不是光芒,而是蛛丝,蛛丝抖动着,从天空撒下街市,密密麻麻裹住了每一个人。

她亦是。

这就是沈青的梦境?好可怕…..

纵然是透过镜子观看,庄篱也觉得脊背发麻,她强忍着惊惧向街上看,看到驶来的李家花车,街上每个人都在随着蛛丝的牵扯手舞足蹈,被扯着嘴角笑,花车上的舞女也在随着蛛丝而转动。

庄篱觉得眼都花了,但还是努力看,看到从天而降的蛛丝其实是从沈青的膝头而起。

膝头上摆着一把琴。

琴弦随着沈青的拨动,发散的不是乐声,而是无数的蛛丝。

不,不止这个,庄篱眯起眼透过蛛丝看向古琴,古琴上有一点鲜红。

不是鲜红,那是一只,蝴蝶!

蝴蝶!

沈青弹奏的不是琴,是蝴蝶的翅膀!

伴着视线凝聚,庄篱只觉得身子向前一栽,撞在镜子上。

因为有镜子格挡,她贴在镜子上,但清晰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蛛丝拉向街市。

确切说,蛛丝从她的身上拉出了一个她到了街上。

站在街上的她,牵住了一旁一团蛛丝幻化的人影,高高兴兴地跟人影沿街而行。

庄篱贴着镜子,看着窗边坐着的她。

那已经不是她了。

蛛丝正从她身上剥落,她也在剥落,下一刻宛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呈现出一个新的人影。

人影渐渐清晰,呈现杏黄色的襦裙,五彩的披帛,她倚着窗栏,云鬓摇晃,缓缓睁开眼。

随着她的视线,骇人的蛛丝褪去,天地间唯有欢悦的人群,五彩的花灯,绚烂的烟花。

夜空中有仙鹤飞舞,发出响亮的鸣叫。

好一个普天同庆。

她的嘴角浮现笑意,看向一旁的周景云。

周景云身上的蛛丝也褪去了,端正而立。

“看到花灯节,你猜我想什么?”她说。

庄篱贴在镜子上,不仅能看清她的脸,声音似乎透过镜子也响在耳边,清亮幽静。

周景云低下头,看着说话的人,神情有些怔怔,旋即不悦轻哼一声:“此乃大周盛世。”

她笑了,声如摇铃,身形微微后仰:“不,我想的是,烟火易燃,要小心火烛。”

周景云似乎愣住了。

街上有男声朗朗传来。

“娘娘,我等严守烟火,望风而动,绝不会让火灾扰民,请娘娘尽享节庆之欢。”

庄篱看着沈青站在花车上,含笑抬手施礼。

街边的民众则沉浸在天上飞舞的仙鹤带来的震惊中,大人孩子都发出欢呼。

有一个妇人没有看仙鹤,而是看着窗边坐着的她,流泪挥手,跪地叩拜。

庄篱的视线越过那妇人,看到在人群中女子背影,牵着虚幻的人影,举着罗刹面具,那么的开心,身形似乎变成了孩童,蹦蹦跳跳,越走越远,前方人影交错,有骑马的年轻将士,有挽着衣袖劳作的少女,有抬手捻须的慈祥男人,有草原,有山林,有起伏的山脉,有如闪电奔走的马匹——

相比于盛大的烟花,普天同庆,那里更吸引人。

耳边有轻轻的碎裂声,庄篱一惊,眼角的余光看到镜面泛起碎纹,宛如蛛丝。

蛛丝!

庄篱猛地向后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无数蛛丝穿透镜子缠向她。

镜子里的人们也不再看花灯,而是都扭转着头看向她。

耳边响起小童的尖叫声。

但这一次镜子没有碎裂,因为有蛛丝也飞向了小童,瞬间将他缠绕,裹住了嘴和眼。

尖叫声被堵住,视线被遮挡,小童神情变得呆滞,蛛丝又变成了手,温柔地拍抚着他,要让他睡去。

不能睡。

真要睡了,上官月和她都醒不过来了。

庄篱扑过去将小童抱住,用力撕扯蛛丝。

“李余,快醒来!快醒来!”

“李余,你阿娘不见了!”

这句话让小童睁开眼,庄篱用力一推,将他推向地面,而自己则张开手,四处抓握。

无数的蛛丝宛如被她拉住,拉向身上,她用力旋转,将所有的蛛丝裹在身上,只余下一颗头露在外边。

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小童哇一声放声大哭。

“公子——”

耳边的喊声越来越大,伴着水泼下来。

上官月猛地睁开眼,不待看清眼前,人就跌下来床,用力的在身上拍打。

“蜘蛛,蜘蛛!”他喊道。

蔡掌柜有些不知所措,要扶着他,也跟着往他身上看“公子怎么了?没有蜘蛛,没有蜘蛛。”

上官月推开他,继续疯狂地拍打自己。

看着公子从未有过的惊恐,发红的眼,蔡掌柜觉得腿发软,公子,这是疯了?

他陡然想起先前的事,公子这样子——

“公子,你做噩梦了吗?公子你别怕,醒了,醒了。”

他扑过去,再次抓住上官月,用力勒住他,不让他挣脱。

伴着一声声喊,再加上胳膊和身体被勒住的疼痛。

疼痛。

上官月慢慢平复下来,手还挣扎着想拍打着身子,但速度慢了下来。

做梦?

是梦啊。

对,是梦,白篱说过,要他睡觉,需要他的梦境。

他睡了,睡了就是做梦了。

现在醒了,就不是在梦里了。

他突然也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只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似乎被什么缠上。

似乎失去了什么。

阿娘。

他失去了阿娘。

上官月拍打的手停下,慢慢抱住了膝头,感受着身子的颤抖。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

他是个大人了。

他什么都不怕。

但恐惧从心底深处不断地涌上来,一层一层一浪一浪将他淹没。

原来做梦这么可怕啊。

白篱,她怎么样?

她是不是也很害怕?

四周变得安静。

随着一层层蛛丝的缠绕,庄篱的头也被裹住了,彻底与外界隔绝。

上官月应该醒了。

一定会吓坏了吧。

希望他别被吓疯。

他不做梦是对的。

梦境,就是这么可怕

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什么。

也没有人能真正控制梦境。

因为没有人能控制自己想什么,不想什么。

在梦境里,你的恐惧,你的欲望都不能掩盖遮挡。

在梦境里,你的恐惧,你的欲望,能将你吞噬。

庄篱感受着蛛丝一圈圈的缠绕,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天地间越来越安静。

睡吧,睡着了,就不怕了。

她手里还抓着蛛丝,但已经不再撕扯,眼也在慢慢地闭上。

直到,突然,悬浮的身子猛地向下跌去,窒息让她无力的身子瞬间绷紧,她开始挣扎,手脚并用,用力挣扎,这是人面临死亡的本能。

就在最后一口气消耗殆尽之前,她猛地睁开眼。

水没过了她的头顶。

真实的。

流动的。

刺骨的。

她猛地跃起身,向上伸出手。

有一双手伸过来,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起来。

流水从耳边跌落,昏黄的灯光倾泻,夹杂着一声声呼唤。

“阿篱,阿篱。”

似乎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声音一顿,紧接着再响起。

“白篱,白篱!”

庄篱抓住这双手,伴着哗啦的水声,趴在浴桶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头发,还在不断滴下的水,看着站在身前的周景云,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阿篱。”周景云握紧她的手,蹲下来,看着她的眼,再次唤。

“是我。”庄篱说,声音沙哑,“我是,白篱。”

周景云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真怕自己做的不对,真怕帮不上忙——

“我拿毛巾——”他说,起身要向一边迈步。

但被庄篱一把拉住。

“世子。”她说,“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周景云看着她:“你说。”

庄篱抬着头,满脸都是水,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经历了什么痛苦,一双眼发红。

“你要帮我。”她轻声说,“杀了庄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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