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入县前夕(1 / 1)

“县里?”

这样的回答既是有些出乎了赵福生的意料之外,细想之下又仿佛在她预计之中。

她叹了口气:“县里果然出了事。”

何二叔有些不知所措,不由看向钱发。

赵福生叹完,再问:“你怎么知道县里也在下雨的?”

钱发双手撑着膝盖,何二叔从他的举动间没有得到提示,只好不安的道:

“因为两个多月前,县里来人收税,说是想趁着年底时节,将明年开春的税收提前预支一些——”

何二叔双腿直抖:

“我们这边以往收税的人是镇上的人,姓什么不知道,但脸有些黑,说是行三,因此大家叫他黑三爷,年年都是他,今年却换人了,当时说是县里来的大爷,提了一下县中的情况。”

赵福生就问:

“这位县里来的差役提到县里下雨了?”

何二叔点头:

“说是县里今年多雨,怕是灾荒年,好些人田、地受灾了,怕粮不够,所以才想在县下的村镇提前收一些预支上。”

听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不由一沉。

“可是不瞒这位大人,我们村里哪有多余的钱啊?”何二叔苦笑了一声,从腰侧取下一个旱烟袋,捏了把烟丝塞进烟杆中,将其压了又压,这才举着烟丝放到篝火上点着:

“裤腰带都要勒断啦,一文钱都挤不出来了。”

他摇头:“正愁明年税呢,还没到时间,又催上了。”

篝火噼里啪啦的响,热浪下,何二叔的脸上愁云密布:

“当时我们就求大老爷宽限,老爷说,他们也是带命令办事儿的,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谁都跑不了,还勒令我们在半个月之内将税交齐,否则出了灾祸得自己负责。”

当时收税的人走了后,何家村的人愁得好几宿都睡不着。

后来时间一晃到了半个月后,大家提心吊胆,深怕遇到县里来的差役锁拿村民。

“结果竟无事发生。”何二叔怪道:

“我们还当县里的大老爷们体恤我们手里无钱,所以暂缓催税罢了。”村民正心中暗自庆幸,“哪知过不了几天,就开始下雨了。”

上阳郡的夏秋时节天气是阴晴不定的,有时也会下雨,初时村民不以为意,可哪知这一场雨却绵绵不绝。

下了约五天后,村里一个名叫何安的年轻后生突然死了。

“这娃子是村里人,还很年少,没满二十呢,心眼儿很是灵活,是跟着人做学徒的,学的就是泅水。”

何二叔提起这事儿,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我们这边不像黄蟆镇的人离江近,村里不是人人会游水,可是也有一些人是拜了师父学水上讨生活的行当。”

何安从小是拜了干爹,跟人学游水的,一年四季都在县下的白陵江边靠水吃饭,每月拿回家的钱还不少。

“结果两个月前突然传来消息,说他淹死在了江中。”

这件事情太有疑团了。

他自小习水,水性很好,村里人还戏称他‘江里小白龙’。

“往年端午的时候,县中要是有什么活动,都要雇他参加,他下水就像回家,怎么会突然掉水里淹死了?”

何安的父母哭天抢地,怀疑是他的师父亦或是船上的人看他不惯,将他杀了。

船上的人也说不出好歹,说是出事前半点儿没有征兆。

同屋的人是夜半发现他不在床上,只当他是起夜,到第二天早上,才看到他尸体浮现在江中,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事后将尸体打捞上来,先让人送了消息回村中,船上的人还派人将他尸体送回何家村。

一并送来的还有几百钱,供他家里将儿子入土为安。

但何家人哪肯甘休,当场就险些打起来了,还准备要卖田卖地决意要跟带他的师父打官司。

“前一天村里人还商议着怎么将他家的田卖了凑钱进城找状师,当天晚上就闹鬼了。”

何安的尸体停在屋中,村里人还没有发丧,当时都聚在何家商议,哪知一回头就有人发现何安尸体不见了。

何二叔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因恐惧而抽搐了数下。

这个时节谁来偷尸啊?

当时村民还怀疑是船上的人来干这事儿,想要毁尸灭迹,正义愤填膺之际,怪事发生了。

何安回来了。

有外出撒尿的人说是碰到了何安,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这个人脑子不清醒,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回来之后经众人一点醒,立时吓得口吐白沫,晕死在原地。

大家一听这个人闹了鬼,心中有些发毛,何家也不敢再呆了,都想回家。

这晕死的人也被家人抬了回去,说是第二天还没醒。

哪知到了第二天时,这个前一天见过何安的人也死了。

“这一场雨就下到了现在,村里人也接连死了不少。”

村里人手里没钱,也无人敢报案,只好一面攒钱一面祈祷,希望上天开眼,让这祸事快快消去。

“至今已经两个月了,这才将大人们盼来了。”

何二叔说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村里人愁眉苦脸,默默的望着赵福生等人。

赵福生道:

“何家村确实有些问题,但今夜之后鬼祸应该会暂时平息。”

她的话令得何二叔紧皱的眉略微一松,但却仍是愁容满面,硬挤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

“至于税收——”

赵福生见众人神情,又话音一转。

村民们表情一变,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显然相比起鬼案,这明年的税务才是压在他们心中的大山。

“村里遭遇了鬼祸,明年初春的税就暂时免去。”赵福生话音一落,何二叔手里的烟杆‘啪嗒’落进了火堆里。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刨那烧得通红的火碳,想将烟杆从中捡出,却在下一刻被烫得吱牙咧嘴:

“大人说的是真的?”

“真的。”

赵福生点头。

“那可太好了!”何二叔惊喜的道。

“真是苦尽甘来。”听到这话的村民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满脸惊喜,仿佛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的阴云一举散去。

钱发嘴唇哆嗦,也想要说话,却不敢吭声。????????何家村的人得到这样的天大喜讯,欢天喜地的要去拿出家中的粮食招待镇魔司等人。

许久后,钱发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巴巴道:

“大人,那我们黄蟆镇——”

“黄蟆镇受鬼祸影响更严重,明年春税一并减免。”

赵福生的话令得钱发心中大石落地,他感激无比,此时也跟着何家村的人一起忙碌干活,将这间空屋子的人留给了镇魔司的人议事。

等村民们离开后,丁大同这才目光在其他人身上停留了半晌。

万安县人早就习惯了赵福生的行为准则,对她先前免税的话并不以为意。

但丁大同却清楚,税收制度是个大问题,是朝廷赋予了当地镇魔司的权力。

“大人,这里毕竟是上阳郡——”丁大同小心翼翼的道:

“朝廷有规章制度,允许当地镇魔司制定税收法则,我们毕竟只是过路的——”

赵福生实力虽强,但这样的免税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不止是会激怒上阳郡的将领,可能消息传开之后,也会引发其他地方的镇魔司人不满。

“那又怎么样?”赵福生轻笑了一声。

丁大同就道:

“大人,这上阳郡的将领叫朱光岭,一年半前被派到此地任职。”他怕赵福生不知底细,轻声解释给她听:

“此人在被委任之前,传闻他已经拥有金将级实力,在帝京很惹人忌惮。”

孟婆伸着双手在篝火上烤,听到这话就扭头看向丁大同,笑着说道:

“丁大人是担忧大人为何家村、黄蟆镇免税,激怒了朱光岭?”

丁大同表情犹豫,轻轻点了下头:

“不仅是这样,这税务意味着镇魔司手上拥有的权力——”

赵福生在别人的地界上插手干预当地事务,极有可能引发其他人的不满,这才是丁大同担忧的事。

“怕什么?”孟婆笑眯眯的道:

“不服气的,我请他们喝孟婆汤呢。”

“就是。”

武少春眯了下眼睛:

“反正拿实力说话就行。”

“嘻嘻。”蒯满周好奇的睁大了双眼没有说话,但小孩轻快的笑声却在屋子内响起。

刘义真拍了两下鬼棺,面露笑意。

赵福生笑道:

“我们按规则办事,有什么可招人不满的?”

她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双肘撑膝,看向众人:

“上阳郡的大将厉鬼复苏,导致郡内鬼祸横行,我虽然是过路的镇魔司人,但顺手收拾了鬼案,趁着郡内无主,暂时接手政务,颁布政令,这很合理吧?”

“完全合理。”张传世拍掌道:

“大人是帮朝廷收拾烂摊子,朝廷怎么嘉奖也不过份!”

“……”丁大同双眼圆睁,接着恍然大悟:

“大人说得对,是我糊涂啊!”

按照赵福生的意思,她是打算在与帝京来客到之前收拾上阳郡的朱光岭。

虽说万安县的人实力非凡,赵福生也很强大,但震慑驭鬼者是一回事,真正要杀死一个强大的、濒临厉鬼复苏之际的驭鬼者又是另一回事。

丁大同心中虽然有些不安,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决意跟着赵福生一条路走到底。

胡容等人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表忠心:

“大人救了上阳郡,在朝廷未派人前来之前,这是大人的领地。”

“啊!对对对。”

钟瑶等人连声附和,连陶立方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闲话少顷,赵福生正色道:

“不过这次的鬼祸真的不一样。”她收起玩笑色,表情严肃道:

“我原本以为问题出在县中,但如今看来,县里的情况更糟,且无论黄蟆镇、何家村在鬼祸爆发前,都提到了税收,我怀疑这里的鬼案也跟催税有一定关系。”

说完后,她又道:

“今夜大家好好歇息,明早赶路,最迟后天入县,到时什么情况一入镇魔司问了就知道了。”

所有人心中一紧,接着俱都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何家村因鬼祸死了不少人,可因为有赵福生免税三月的承诺,这座饱受鬼祸摧残的村子却罕见的有了喜庆、热闹之感。

赵福生等人歇息了一夜起床后,村民们齐心合力已经将外头的泥坟坑收拾干净。

埋在烂泥里的尸骨被收殓,泥地被干柴灰填平。

何二叔等人商议着要想方设法请戏班子来热闹一番,还商量着想要借些粮食办几桌宴席招呼大人们。

赵福生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留在何家村吃席,她婉拒了村民的挽留,在众人吃完早膳后又令大家套牛上车,接着赶向文兴县城。

何家村的鬼祸一收之后,接下来的半日时光都算是清静。

但到了下午后,越是靠近县城,天色越是阴沉。

不知何时,四周开始出现了灰色的雾气,前方的树林、山野笼罩在雾气中,便有些朦胧不清。

空气中透出一种阴寒感,钱发开始感觉手脚僵冷。

人类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令他颇为不安,后颈、手臂已经有寒毛倒立。

他不安的仰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有厚厚的积云,但并没有下雨。

在钱发的认知中,黄蟆镇、何家村的鬼祸与下雨有关,见此地没有雨水,他心中松了口气。

前方拉车的牛脚步缓行,拉着车辆进入灰雾之中。

“鬼域。”

赵福生心中一凛,看了孟婆等人一眼,接着道:

“看来文兴县确实出了事。”

此地已经形成了极强的鬼域。

进入雾气笼罩的地界,再往回头看时,已经见不到来时的路了。

虽说这里没有下雨,可是空气中雾气很重,肉眼可以看到半空中漂浮着细密的雾珠,将这片鬼域填充得严严实实。

钱发注意到进入鬼域后已经用不着他再赶车,那头青牛已经拉着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走。

不知何时起,一层细白的雾珠吸附在牛的身上,使得那牛的身形瞬间像是膨胀了一圈。

钱发总觉得赶了一路的牛不大对劲儿,坐在牛的身后,他总有种如坐针毡之感,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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