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庞知县还在心中想着赵福生所说的话,冷不妨听她问起县里可用人手,不由一个激灵,连忙回道:
“大人,如今人手不够用。”
他一脸为难之色:
“以往也闹过匪患,往些年的解决方法,是县府向县中士绅大户们借家丁人手。”
大汉朝除了鬼祸横行之外,兵匪之乱也是此时致使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
许多当地豪强会遭遇兵匪祸害,为了护家,一些士绅、门阀便会自己出钱雇佣打手看家护院。
以前万安县也是如此。
到了剿匪时节,知县便请当地士绅、土着率先缴纳一笔剿匪的资金,随后再向百姓也征收‘保护费’。
钱一到手,便用以向士绅、土着租借家丁、护院缴匪。
这些人浩浩荡荡出发,到了封门村当地阵仗摆开,吃喝闹腾一段时间,起到了震慑作用便走。
最后留下满地疮痍,真正的祸患却并没有根除,而是留下来变成陈疾,化成压在贫苦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令他们逐渐痛苦到麻木。
赵福生一开始提出从封门村、黄岗村雇佣壮丁的时候并没有真正的考虑过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些匪患,她以镇魔司令司的身份去思考,首先考虑到的是鬼祸。
可此时与庞知县提起郭威,却因此谈论到了匪祸,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戾气从她心中生出,化为一种想要见血的杀戮冲动。
厉鬼受到这种负面力量的吸引,化为她脚下的阴影,蠢蠢欲动。
她心绪起伏,眉宇间带着阴鸷,起身来回的走动。
一旁本来玩着手指阴影的蒯满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倏地转过了身来。
小孩受到影响更重,她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朵已经完全盛放的鬼花,眼瞳的黑色扩散,将整个眼眶全部占据,身上鬼气森然。
先前还艳阳高照,此时阴云袭来,屋檐下被阴影挡住,镇魔司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
赵福生识海里响起封神榜提示:宿主的气息与厉鬼相融合,鬼物即将复苏,是否消耗20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识海内功德值被扣除。
片刻之间,她身上的阴森诡厉感消失,脚底下蠕动的阴影中,有不甘的怨毒意识如潮水似的褪去,被封神榜牢牢的压制。
屋檐下的阳光重新照入,厅堂内的寒气散除。
本来鬼气腾腾的小孩眨了眨大大的双眼,脸上露出迷茫且不知所措的神色。
蒯满周眼里的黑气散开,一双眼睛落到了赵福生身上,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这片刻间,她的情绪在这片刻间已经缓和。
小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略微泛黄的长发垂落下来。
小丫头将手里的花瓣一叶叶撕开,鬼花化为黑气散开,她重新趴回桌面上又玩起了手指头,似是对赵福生、庞知县的对话不感半分兴趣。
庞知县还不知道先前危机一闪而过。
他只隐约觉得先前那一刻有些冷,老知县打了个喷嚏,心中揣测:兴许是入秋后天气转凉的缘故,近几日他见天气好,出门时少穿了件衣服。
老知县搓了搓胳膊,接着先前的话题道:“但万安县去年出了事后,许多有能耐的人早搬走了。”
于维德等人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家中实力不够,一时片刻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
“如今虽说万安县还有一些人,但是豢养的家丁仆从不够,大人如果是想要剿匪——”
庞知县正踌躇着要如何解决这桩事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借家仆。”
她的话令庞知县顿时怔住:
“不借家仆?”
“这几十年前,万安县各大豪强富户养的仆从可与这些匪徒交过手?”
赵福生笑了一声,问了庞知县一句。
她这话一下将庞知县难住。
“我、我,不瞒大人,我来万安县的时间不够久,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庞知县吱吱唔唔的答。
“——不过以往府衙记录中,也有过几次围困的时候。”
“杀了多少匪徒?”
赵福生问完,又摆了摆手:
“算了,这些记录作不得数。”
万安县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糟,这些形式化的记录未必靠得住。
记录的杀匪人数兴许可能会成为历任官员的履历,使其任期满好升职调走,至于这些数字是不是真的,亦或是不是匪徒,而是杀良冒功,都是未知之数。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忍下心中的厌恶,说道:“这次郭威家人失踪是个好机会——”
“……”庞知县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正待要问,却见一旁正玩着手指的蒯满周突然转头:
“我也要去。”
这孩子自蒯良村鬼案加入镇魔司后,一直沉默寡言,只时常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福生左右。
庞知县从一开始的畏她、惧她,到后来已经习惯了小丫头影子般的存在感了,此时冷不妨听到她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蒯小大人要去哪——”
他话音未落,就听赵福生道:
“我准备亲自去一趟封门村走一走,看看这个地方究竟如何。”她意有所指:
“43年前曾发生过鬼案,却没有断绝了村庄的传承,又饱受匪患之苦——”
她笑了笑:
“我倒要看看,郭威的家人是不是真的落入山匪草寇之手!”
赵福生说完这话,庞知县一下怔住。
好半晌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福生说了什么,随即大惊失色:
“大人要去封门村?”
“不错。”
赵福生下了决心,此时顿时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
她来回踱了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温凉的茶盅轻抿了一口:
“封门村我早想去了,曾经发生过鬼案,蒯良村鬼案时,庄四娘子的大嫂也是封门村人。”
赵福生说到这里,看了小孩一眼。
当日蒯良村鬼案发生后,她被缠在鬼梦中,曾与蒯家几媳妇‘对话’。
如果鬼梦之中,这些厉鬼残存的关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属实,那么蒯家几个儿媳在世时,对蒯满周爱护有加。
而蒯大娘子出身于封门村中,此时蒯满周听到大伯母的娘家出事,想要同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丫头驭鬼的情况特殊,庄四娘子死后与蒯良村的人相互压制,蒯满周作为驭鬼者受厉鬼的影响并没有其他驭鬼的人那么严重。
但她没有失控,不代表没有危险。
赵福生一直都将她约束在身边,暗地里观察着她。
此时她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前往封门村,于情于理赵福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边一大一小做决定很快,庞知县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商议好了。
“可是大人,这、这样的小事,哪用大人出手?”
庞知县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匪患罢了,郭威家人失踪也未必与匪有关,怎么劳烦大人亲自去呢?”
“由我们去最适合。”
赵福生淡淡的笑了一声,眼中杀机展露。
“我们没有钱请上州兵卒,穷人也有穷人的剿匪法——”她说完,看着蒯满周笑:
“满周说是不是?”
“嗯!”
小丫头用力的点头。
庞知县还想说话,赵福生摆了摆手:
“我已经决定了。”
从办完蒯良村鬼案后,万安县平静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赵福生猜测,这种县内暂时的平静,应该是与镇魔司的匾额拼凑有一定的作用。
“反正我们这一去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福生说这话并非吹牛。
她与蒯满周二人都驭使了灾级的鬼物,两个驭鬼者联手,她又有功德值在身,就是封门村的事再棘手,赵福生也有信心很快将事件解决。
“这一段时间县里的政务你帮我管住,镇魔司的事有老张在,暂时也不会出差错。”
张传世驭使了大凶之物,且他后背还有赵福生打下的烙印,只要县中不出大鬼案,以张传世如今手里的力量,一般的诡异事件他能压制住。
令她在意的,反倒是纸人张的存在。
此人诡谲难测,且行为怪异——
她想到这里,又叮嘱庞知县:
“到时如果有你拿不准的事,你去夫子庙,请刘义真出手。”
刘义真也有对付厉鬼的本事在身,他也属于镇魔司的一员,如果期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应该会帮把手。
她交待得如此细致,庞知县纵使心中还想劝她,但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无可更改,便忐忑不安的点头。
“事不宜迟,你现在去找范必死替我打点行装,我与满周马上就走。”
庞知县硬着头皮点头。
“大人,”他不敢耽搁,即刻就要去找范必死,但在临出门前,却似是想起了什么:
“这一趟行程不如让府衙安排两个人手同大人一路。”
他怕赵福生拒绝,连忙说道:
“一个是封门村替郭威报信的人,也是那村镇上的差使,一个则是近来负责往返两地的差役,他熟路。”
赵福生曾说过,镇魔司办案,尽量不牵涉无辜的杂役,使用人手方面以令使为主。
但她决定去封门村不是为了鬼案,而是想要镇压当地的匪患,这件事情与县府相关,因此庞知县说完后,赵福生并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庞知县松了口气,出门去了。
不多时,他就寻到了此时正在处理府衙杂务的范必死,将赵福生的交待跟他说了。
赵福生本来以为范必死会先来寻自己,却没料到武少春抢先了一步。
“庞知县说,大人要去封门村?”
他进了偏厅先行了个礼,接着直接将来意问出。
“对。”赵福生点了下头。
她看武少春神情有些急,心中隐隐猜到他进来见自己的缘故,不由开门见山:
“你也想去?”
“是的,大人。”
武少春见自己的想法被她点破,索性承认:
“封门村我也去过,那附近一带我也较熟,可以替大人引路。”他说道:
“我想跟大人同行,多办案子——”
“你既然过来,庞知县应该也和你说了,封门村43年前虽说发生过鬼案,但我此次过去,却是临时起意,不是为了鬼案而去的。”赵福生回他道。
武少春十分坚持:
“庞知县说了,大人是为了匪患才去,我跟在大人身边有个照应,能帮忙我就帮忙,不能帮忙我就自己躲,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反正此次前去封门村赵福生是准备依靠厉鬼力量简单、直接、粗暴的解决麻烦,有她和蒯满周在,武少春也很难惹出麻烦。
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你去收拾一下,稍后一起上车。”
武少春见她应了,不由喜出望外,一拍胸口:
“我没什么准备的,直接就可以走。”
赵福生倒不像他这样洒脱,她还有事要做。
封门村除了是蒯大媳妇的出生地,且与黄岗村的人往来甚密引起她的注意外,庞知县的话也让她听进了心中。
43年前,封门村曾经出现过鬼案。
她打发了武少春去门前等候,自己则起身前往镇魔司搁置卷宗、档案之处。
厢房中原本有杂役在洒扫,看到她与蒯满周进来时,那几个杂役连忙低头收拾了桶与抹布等迅速退走,留两人在厢房中。
赵福生自重生以来,在镇魔司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这间档案室中度过。
她时常翻阅卷宗,从以往的令司主事们记录的鬼案里丰富自己关于对鬼物及这个世界的认知,争取将来在办鬼案的过程中可以获得更多的生机。
范必死惯会察言观色,因此镇魔司的档案室是最先被改造整理的。
经历了小半年的时间,此时的档案室与当初赵福生第一次踏入时截然不同。
厢房被扩大了一半有余,书架全都是重新更换过。
每排架子前根据大汉朝的年、月摆放卷宗。
“43年前——”
赵福生自言自语,绕过数排卷宗,很快找到了标记有《大汉203年录》的架子。
这一年发生的鬼案不多,卷宗仅只有三张。
她定了定神,随手将一卷卷宗抽了下来,拿在手中。
“福生,43年前有事情发生吗?”
小孩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赵福生没有抬头。